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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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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州橋一楞,唐渡低頭把玩著幔帳上墜著的流蘇,看也不看趙州橋,但趙州橋還是從那漫不經心的聲音裏品出了關心的味道,像是灌了杯熱茶,暖暖的,很貼心。咦,貌似有點熟悉?

“因為我?”唐渡悶聲問道。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可是不知怎地,趙州橋居然聽懂了,她感受到小家夥低落的情緒,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因為比賽的事情。小五,你表現的很棒,真的,我超級喜歡你,太帥了!”

唐渡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如此露骨的讚揚他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聽到,女子就是肉麻,可是誰叫他們是朋友呢?看在趙州橋心情不好的份上,唐渡決定不計較這些小細節,心裏默記下次一定要提醒趙州橋這種話對他這個朋友說說就好了,畢竟不是任何人都像他這樣處變不驚的。

“因為淑妃?”既然不是因為自己,唐渡小小的舒了口氣,轉而問道,提起淑妃的名字時神色有幾分冷然。同樣的,既然他們是朋友了,他的朋友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都能欺負的,除了他。

朋友之間不叫欺負,叫切磋。

“不是啦”提到母親,趙州橋心情有些低落,說話也提不起勁,“不是別人的關系,是我自己,是我做的不夠好,總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害得別人擔心。”趙州橋重重嘆了口氣,“我要是像母親一樣又冷靜又聰明該多好,這樣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唐渡仿佛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似的,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他生硬地打斷趙州橋的暢想,“不好!一點都不好!”

趙州橋吃了一驚,連嘴邊要說的話都忘記來了,認識唐渡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情緒有這樣激烈的起伏。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崩得緊緊的,仿佛一碰就會開裂,他眼睛裏的光亮似乎全部融化在黑夜裏,激蕩的情緒在漆黑的瞳孔裏化作深不見底的漩渦。哪怕是平時她違背約定對他動手動腳的,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崩著臉抗議,眼睛卻始終是平靜無瀾的。

他是動了真情緒,趙州橋作出斷定,而觸動他的正是“母親”這個詞匯。周圍的人常說趙州橋是個心大的,但到了唐渡這裏她的敏銳度似乎成倍成倍的提高,她輕而易舉地便捕捉到引起他情緒激烈波動的來源。也許她與這個孩子冥冥中真有某種緣分在。

唐渡也察覺到自己狀態不對,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嚅動了幾下,似乎想著解釋的說辭,趙州橋見狀伸手摸摸了他的腦袋,一直到把他的揉到亂糟糟不能見人才意猶未盡似的住了手,端詳了唐渡一番,笑嘻嘻道:“嘴真甜,我也是這樣想的,我長得這麽漂亮又有氣質,可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把我們家小五迷的都睜不開眼了是不是,來,給漂亮姐姐看看,小五臉紅了沒有?”

說著趙州橋真的湊過去一副仔細觀察的樣子,唐渡下意識伸出小胖手擋在臉前,趙州橋一邊扒拉開唐渡的手,一邊說:“小五不著急,我幫你擋住,咱擋結實了,誰也看不見我們小五臉紅了。”

唐渡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畢竟趙州橋的臉比城墻還厚,區區眼刀不在話下。

這樣一來先前積聚在兩人之間的僵凝氣氛各自消散了。

趙州橋深谙見好就收之道,兩只手向上舉起,做出一個投降的動作。唐渡帶著幾分戲謔的目光在觸到眼前一抹亮色時募地頓住了,漆黑的瞳孔急劇收縮尖銳地仿佛一支藏在暗夜裏的箭矢,直勾勾朝趙州橋前襟射去。

趙州橋順著他視線的方向低頭,一枚精致小巧的玉哨子安靜地垂在衣襟上,散發著瑩潤光澤。

想來是她方才動作幅度太大,小哨子不小心滑了出來。趙州橋手繞到脖子後面解開鏈子,放在手心,遞給唐渡,笑盈盈道:“怎麽樣,漂亮吧,這是我外公的遺物,我一直帶在身邊。”

與母親相認後,趙州橋曾向母親提及過小哨子的異常,她記得母親接過哨子輕柔地撫摸著,目光裏是趙州橋讀不懂的覆雜情緒,有懷念,有其他,然而最終這些情緒重新化作一汪靜湖,像是不起眼的小水花噗通幾下沒了蹤跡,波瀾不驚,母親親手將玉哨子掛回她的脖子,細細為她整理衣襟,聲音沈靜而堅定,“好好留著它。”

趙州橋握緊手,哨體玉質的沁涼鉆進手心,趙州橋看見自己倒映在母親瞳孔中影子鄭重地點了點頭。

唐渡久久凝視著趙州橋手心的物件,目光怔怔,漆黑的瞳孔裏各種情緒翻滾著最終凝為一抹覆雜,苦心尋覓的東西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一觸手就能夠到,跨越五年的時光仿佛在那一瞬交合,唐渡的記憶再度被撕扯回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師父抱著師娘站在山崖之上,前方是烏泱泱呈遍野之勢的同門弟子,身後是萬丈懸崖。

血染紅了他的白衣,空氣中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縈繞心頭讓人悶的喘不過氣來。年少的唐渡尚無法理解為何昨日還悉心教導他的師父今日便淪為別人口中盜取師門秘寶的“叛徒”,但一種巨大的恐慌卻像是烏雲壓上心頭,沈甸甸,他緊緊抓住劍柄似乎這樣就能汲取一些安全感。

耳畔是師祖師叔們苦口婆心的勸告,而師父只是淡然一笑,他的目光掠過眼前一張張或痛心或憤恨或譏笑的面龐,掠過唐渡恐慌的目光,望向遙遠的虛空,太虛閣熊熊燃燒的火焰映紅了他的瞳孔,最後又落回人群前這些熟悉親昵的面龐上,唐渡聽見師父的聲音:“對不起,我要救她。”

那樣的堅定,幾乎一瞬間,唐渡就知曉了結果。

師父將長劍斜插入土,輕柔地將師娘放在地上,他席地而坐,親昵地攬住師娘,讓她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前,師娘依舊雙眸緊閉,蒼白的臉上是久病不醒的虛弱滄桑,師父也不在意,為她拂開遮眼的碎發,輕輕在她額前烙下一吻,眸中是化不開的溫柔。

“阿九,我會救你的。”

當師父從染血的衣襟中取出一方檀木盒子時,師祖用幾乎嘶啞的聲音無望地阻撓著,“成吾,住手!”

師父置若罔聞,他毫不留情拔出長劍,劍影一晃,檀木長盒四分五裂,一支通體潔白的玉笛落在掌心。師父將師娘環在身前,眸中劃過一絲決絕,他緩緩持起玉笛,霎時間一段陌生而奇異的曲調仿佛化作有形灌進每個人耳中,胸前的跳躍仿佛也追隨著這種節奏起伏,有些定力不足的弟子面上已然露出癡迷之色,手中長劍哐當落地尚不自知。

曲子的節奏越來越快,游蕩在山間谷底的風似乎應聲而來,以師父為中心匯聚,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漩渦。烈烈狂風吹著師父衣袂飄飄,墨發如舞,唐渡將長劍插入土中借此力量竭力穩住身體,另一只手擋在眼前,他艱難地迎著狂風睜開一道眼縫,視野所及,一道自上而下匯聚的旋風將師傅重重包裹,師父的身影漸不可見。

唐渡心中焦灼,他想張嘴呼喚師父的名字,嗓子裏被灌滿了風,發不出聲音,霎時間,一道耀眼的白光自旋風中爆發,有那麽一瞬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風聲停了,四下飄舞的落葉飛沙停了,同門弟子面上的表情似乎也凝固了,被旋風包裹的師父回首留給他一抹淺笑。

白光漸漸黯淡,耳畔又逐漸被呼嘯的風聲充斥,在唐渡失去意識的一瞬間,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金光消散處師父所持的玉笛化作一枚通體潔白瑩潤的玉哨子。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唐渡喃喃道:“師父……”

趙州橋慌了,手忙腳亂地把玉哨子塞進唐渡懷裏,笨拙地拍打他的背以示安撫:“不逗你了,你看,給你。”趙州橋方才見唐渡半天沒反應,以為他是看蒙了,便想逗弄他一下,手一縮做出不給他看的姿勢,沒成想娃太脆弱了,趙州橋餘光裏看見他一副泰山崩頂生無可戀的架勢嚇壞了。

處於回憶中不可自拔的唐渡被趙州橋一巴掌給拍醒了,低頭,懷裏靜靜躺著一枚玉哨,唐渡眼中的激動剛要匯聚,被上又是一記猛拍,唐渡向前趔趄,耳邊趙州橋還毫無自覺的安慰他。

這個家夥,唐渡露出一抹無奈的笑,若非唐渡不是真正的小孩,就趙州橋這一巴掌一巴掌的拍下去,非得內傷不可。

若是換作從前,唐渡鐵定會覺得趙州橋在故意戲弄她,當揭開偏見的面紗,這不過是一個女子略顯笨拙的關懷而已,不熨帖卻十足的真誠。

“我師父也有一個這樣的哨子,小小的,很漂亮,我就見過一眼,在他離開的時候。”唐渡眸中的懷念與哀傷深深觸動了趙州橋,她嘴唇張了又張,安慰的話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她選擇握緊他有些冰涼的手,她握得很緊,五指相扣,似乎想要將自己的溫暖傳遞給他。

我不懂安慰,但可以陪伴,直到你已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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